三十記 | 阿童目のBLO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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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記①

立了嗎？

早先有朋友提醒我，“你都快到而立之年了”，言下之意，不外乎催我找對象，settle down。

我立馬回懟了一句“三十而立是孔子形容自己的話，你怎麽能拿我和聖人比！再晚個十幾年再説吧~”。這當然是詭辯，因爲我知道孔子口中的“三十而立”絕不會是成家立業之説。但也因此，我抱持著好奇心，想知道孔子三十的“立”，立了啥東東。

翻看前人的注疏，大部分的言辭都集中解釋著四十不惑、五十知天命。留給三十而立的，最短的注解就短短一句“有所成立”。妹的啊，你們是想用天書來注解天書嗎？！

仔細想想，哦，單看這一句，自然看不出個所以然，因爲前面還有一句呢…我錯怪他們了…我想如果我是寫注疏的人，這時候大概可以回懟一句“你妹的啊，有你這樣看書的嗎，前砍一半，後砍一半，單看這句？！”

那前面一句是什麽呢？是老朋友了。在曲阜孔廟時，爲了省門票而背論語時，背錯的就是這句。我背到“十五而志於學…”，監考人說“錯！”，我愣了下，沒錯啊，難道是十六麽…監考人最後才告訴我：“是十有五，不是十五。”我…

有學，才有得立。沒有學，我就想到“立”…不愧是不學無術的我…

好吧，那就“志於學”吧。“志”者在心，心所欲往。志學相因…我大概體悟到了。我現在身體力行的，正正就是“志於學”。

那麽緊接而來的，是靈魂拷問之“三十才志於學，晚了吧？”

爲時已晚？

仔細想想，很奇怪爲什麽我自己會有此疑問。分析起來，如果要論“早/晚”，得需先有一個明確的終點。這就好比，約上好友吃晚飯，到下午五點才睡醒，當然算“晚了”；但若點個外賣就搞定，乾脆就不用起床，哪有早、晚之分。

所以，我是有想要到達的終點嗎？那又是什麽地方呢？

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，所以，也不知從何談起。我隱隱希望自己能夠超越前人，甚至能成長爲更高的巨人。但願望美好，現實悲戚。

退而求其次。若然我能立於巨人之肩，已然欣慰。只是，這大概也是一種奢望。爬上巨人肩膀上當然不難，難在企穩。有多少人自以爲站上了巨人肩膀，可以好好看看風景，結果腿一軟，摔了下來。巨人脚旁全是尸首，好慘！

再退而求其次，還是先把腿練好再説吧。

一退再退，我似乎早已放棄了到達“終點”的想法。對我而言，就算打從娘胎開始努力，也不可能到達那樣的終點。走好面前的路，是唯一的選擇。

既然爲時是否已晚的問題不再準確，於是我又冒出了一個靈魂拷問：“以有涯随无涯，找死？”

有涯随无涯？

這個問題，倒簡單許多。我想到兩件事。

第一，是焦元溥的書。書，沒讀過，讀過書名，叫“遊藝黑白”。

“遊藝”二字，自然來自“述而”的“志於道，據於德，依於仁，遊於藝”；而“黑白”二字，則取自鋼琴琴鍵之色。作爲音樂人，這樣的意象很妙，猶如在琴鍵上游戲，豈不好玩！

第二個，是陳思銘寫的，“小小蛋糕店”。

陳思銘帶了個妹子，去吃蛋糕，女生突然來了一句靈魂拷問：「咁你覺得教育最重要係乜嘢？」正要吞下蛋糕的陳思銘如鯁在喉，做教育多年，他竟不知如何回答，只得詭辯一句「咁你覺得教育最重要係乜嘢？」

妹子的回答實在讓我喜歡。

「玩，」她沒有半點猶豫，「lots of games，lots of play，lots of fun。」

「有個外國人，搵一班老鼠做實驗。全部老鼠每日都係玩，然後有一日，外國人將呢班老鼠，分做兩組。第一組老鼠以後冇得玩，第二組老鼠就依然每日玩。隔咗幾個月時間，外國人擺咗一件有貓味嘅衫，兩組老鼠都即刻識得搵地方匿埋，證明佢哋都有足夠嘅防備意識。」

「但係冇得玩嗰組老鼠一路匿埋，冇一隻敢出嚟，最後餓死咗喺個窿裏面。」

活下來的，自然是會玩的老鼠。

簡單得出奇的故事，居然讓我喜歡到出奇。

或許，正因爲我的過去、我的現在，以及我的將來，都可以一言以蔽之：“玩”。有得玩，管它有涯無涯。

三十記②

三十歲，正好藉機來回望過往的路，找找自己命途的節點。

對我而言，生命的重要節點，并不在於升學、畢業工作等重大影響處，雖然這些算得上人生轉折，但并不能決定我的方向。

想來也正常，因爲骨子裏我依舊保留著一股探索的衝動，是這股衝動塑造了我，而非外界的種種變化。如果自我的形成，僅僅依據外界的發展，人更像浮萍，無根。而就算換一個人生，如果我依舊選擇走這樣的路，那麽這樣的我，我才承認是我。

2009 武侯祠

08年四川地震，次年官方發佈熊貓卡。持熊貓卡，一塊錢就能玩四川大小十一處景點。於是我屁顛屁顛跑去重慶和松果會合，一起奔向成都。整個旅途的記憶，已很模糊，但仍記得去過武侯祠。武侯祠有什麽好玩的？竟然記得這麽久！答案是，沒啥好玩的。

不開玩笑，真的不知道有啥好玩。正正因爲我不知道有啥好玩，而我的直覺卻持不同意見，所以我裏裏外外跑了兩邊，每一處都仔仔細細看了兩次。看出什麽名堂了嗎？沒有。雖然最後和松果離開的時候，我假似一臉滿足，但這困惑伴隨了我很多年。

2010 莫高窟

學校實習，我卻偏偏不想當老師，隨便找了閒學校搞了個實習證明，然後坐火車去往鳥市。火車上，半夜，隔舖的兩夥計聊天，一人問：下一站是柳州吧？一人答：是的，離敦煌就33公里。我陡地坐起身，興奮得不能自已，開始盤算著提前下車。那會兒的我哪知道33公里有多遠，竟打算半夜走過去！還好睏得慌，押後了行程。

而出疆時，我特意取道原路，第一站便是敦煌，去了莫高窟。

同樣，我知道我玩得很“爽”。可是除了一口洞，什麽都不記得了。哪個洞呢？藏經洞。整個小學的語文課本，我只記得一篇余秋雨的“莫高窟”，所以知道莫高窟，所以知道藏經洞的存在。所以在莫高窟中，只有藏經洞讓我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。

而即使當時我混進了不同的導游隊伍，進去了幾乎所有開放的窟洞，但記憶中，卻再也尋不見那些窟洞。

2012 拉薩

我一直覺得，要想得到更多，我需要走得更遠，用更多的力氣，去到更多的地方。所以，川藏綫騎行便自然成爲那時候的目標。早先便已嘗試過青海湖環騎，但一下子升級到川藏綫，依舊膽大。

我還記得網購了一輛美利達的勇士310寄往成都，然後自身坐火車前往。去到貨倉處提車，才傻眼…是一輛沒安裝過的車。

哈，可是我只準備了修輪胎的手藝，哪兒知道怎麽安裝這龐然大物…大晚上的，一邊拖著個大紙箱到處找自行車店，一邊暗罵自己實在太蠢…一直到一個月后到達拉薩，所有一切歷歷在目。

但，凴心而論，這趟旅程雖然完完整整騎了下來，但卻是失敗的嘗試。風景如畫，卻并沒有我想要尋找的。

2016~2017 東方

有了之前的經驗，我便開始了更為廣闊的計劃。爲了讀歷史而去學古漢語，爲了學古漢語而去學繁體字，爲了學繁體字，抄下了一整套“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”。爲了看建築，從基礎開始研究。也學天文、也學Ukulele、還讀阿含經、跑步鍛煉…所有這一切都是爲了在旅途中的玩耍找到立足點。我始終把這當作我最後一次的長途旅程，如果失敗，便永遠放棄。所以拼命如此。

可是這趟旅程，終究還是沒能走完。食物中毒+肺炎，即便我意志堅定，但敵不過身體幾近崩潰。泰山有著名石敢當，最能克鬼怪，而我剛到山下，便病入肌體，一度懷疑自己其實不是什麽好人。

扛不過重病之身，最終車騎之行在曲阜孔廟畫下句點。